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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掌家娘子》 作者:云霓
楔子
姚家的宅院,午后的阳光照在院子里的梧桐树上,新发的叶子如同水洗过般发着灿绿的光。
“啪啦,啪啦,”一双手飞快地在算盘上跳跃着,算盘珠撞击的响声清脆悦耳,足足打了半个时辰,沈氏才停下来笑着看卧榻上的女儿,“算出来没有?是多少?”
旁边的妈妈有些不忍,“加一笔减一笔,奶奶打的也太快了,奴婢都看不过来,七小姐才六岁。”
沈氏仍旧耐心地看着女儿。
“出入之后结余九百八十三两。”稚嫩的声音从婉宁嘴里传出来。
“好婉宁,”沈氏脸上露出欣慰又欢快的笑容,用手去抚摸女儿的小脸,“只要有这个本事,就算母亲不在身边也能在这个家里安身立命。”
婉宁怯生生地看着算盘,“可是爹爹不喜欢,爹爹说我们家是书香门第,婉宁该学琴棋书画。”
沈氏的笑容顿时冻结住,怔愣了片刻,眼角落下来,目光中带着愤恨,“什么书香门第,十年前他是卖掉了祖产去赶考却名落孙山,若不是我父亲喜欢他满腹学问,他早就饿死街头,我一百多抬嫁妆,几年的悉心照料,才让他考取了功名,如今他倒嫌我一身铜臭?商贾家是算计在先,可凭的是买卖利益,我们是称斤论两,至少心里还有杆秤,他呢?良心都让狗吃了,若是还记得我们家从前的恩惠,就不会做出今天的事……”
“奶奶千万不能这样说,要是被三爷听到了可如何是好。”旁边的管事妈妈吓得面无血色,连婉宁也缩起了脚。
“婉宁别怕,”沈氏蹲下身一脸的歉意,“娘亲不说了,娘亲给婉宁做好吃的桂花糕。”
婉宁脸上刚要露出笑容,下人匆匆忙忙进屋,哆嗦着开口,“奶奶,不好了,沈家来领奶奶回去了,说是二爷已经写了休书……”
婉宁只觉得母亲的手紧紧地将她攥住,半晌屋子里静寂无声,婉宁抬起脸只看到母亲脸上的泪水滚滚而下。
“他下了休书。”
“他要休了我。”
沈氏瞪圆了眼睛,看着身边同样惊诧的管事妈妈,“十几年的夫妻,我毕竟辛苦持家又生下了婉宁,他就这样将我休了……”
沈氏浑身颤抖着,厉声嘶喊,“说我善妒,就是因为我出自商贾之家,阻碍他的前程,什么正人君子,连畜生也不如。”
屋子里的人都呆愣在那里,沈氏几步上前将墙上的剑摘下来,“我不能就这样走,我要和他了结个清楚……”
“奶奶,”管事妈妈吓得面无血色,忙抱住沈氏的腿跪下来苦苦哀求,“如今长辈已经拿着休书上门,已经万难挽回了啊!奶奶要为七小姐想一想,闹出事来以后七小姐要怎么办?”
婉宁怔怔地看着沈氏。
“娘亲,”婉宁战战兢兢地走过去拉扯沈氏的手,“娘亲怎么了?娘亲别生气……”
“娘要走了,”沈氏半晌擦掉眼泪,蹲下身露出凄然的笑容,“婉宁要照顾好自己,”说着将手落在婉宁小小的肩膀上,剩下的话也要哽在喉咙里,“婉宁还这么小,她还这么小……”
沈氏一把将婉宁搂在怀里。
听着沈氏哭泣的声音,婉宁愈发害怕,拼命地摇头,“娘亲要去哪里?”
“回扬州。”
“娘亲要去看外祖母?也带婉宁一起去。”
沈氏摇头,“这次不行。”
婉宁眼睛里泛起泪花,“我不,我不让娘亲走,我要跟娘亲一起走。”
婉宁开始扭动身子。
“婉宁,”沈氏皱起眉头,声音也大起来,“以后不能这样不懂事。”
从来没有严厉过的母亲一下子变成这样的模样,吓得婉宁不敢再说话。
沈氏的声音仍旧生硬,“婉宁要听乳母的话。”
婉宁不肯松开沈氏的手,“听乳母的话就能见到娘亲了吗?”
沈氏摇摇头而后又点点头,声音也柔和起来,“等婉宁长大了,就能见到娘了。”
“真的吗?”
“真的,”沈氏满眼哀伤,松开婉宁,又舍不得将婉宁抱在怀里,“若是爹爹对你不好,就去找你五叔,你五叔……一定会护着你。”
为什么爹爹会对她不好,娘亲为什么一定要走?
……
“婉宁……”
“婉宁……”
娘亲的声音越来越远,
别走,别走,呜呜咽咽的声音在她心里回荡。
“娘亲别走,娘亲别走,娘走了之后他们会像对付娘亲一样对我。”
滚热的眼泪沿着她的眼角流进鬓间,姚婉宁想要大喊却豁然惊醒,映入眼帘的是葱绿色半旧不新的帐子。
她这是在哪里?在什么地方?八仙桌上放着一只药壶,热气蒸腾中,浓烈的药味跟着传出来。
周围的一切熟悉又陌生。
姚婉宁茫然眨着眼睛,她开始仔细地梳理着自己的记忆,努力回想到底是怎么从家里来到族中又睡在这个床上。
父亲休了娘亲不久就新娶了张氏,有一日她去张氏屋里问安就看到张氏坐在地上,裙角满是鲜血,她还没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,下人就奔跑着大喊,说她推倒了张氏。
张氏虽然顺利临盆,她却仍旧被送来族里受教。
前几日族中姐妹一起去采莲,她欠身看湖里的锦鲤,不知被谁从背后推了一把落入湖水中。
被人从湖中救上来,她就发起了高烧,姚家里里外外都觉得她要死了,没想到她却这样挺了过来。
这几天她一直梦见小时候的事,那些情景清清楚楚就在眼前,每一次看到母亲的背影她都想要撕心裂肺的大喊。
这样反反复复几次后,她脑子里竟然还多了许多别的记忆,她来自几百年后,是个小有名气的临床心理学家。
姚婉宁抬起手,阳光从五指间透过来,想起前世,这算是老天给她最好的补偿。
多了一份前世的心智,就像给她的人生推开一扇窗,从前看不透的事顿时豁然开朗,回想起从前的事,记忆中每个人的一举一动在她眼前,那么的清晰,多年的工作经验让她一眼就能看透别人的所想。
她不再是那个柔弱的小姐。
多么庆幸她还活着……
第一章心虚
“那痨病鬼躺多久了?”
“有个三五日了,粒米不进。”
“莫不是要死了?”
“要死就快点死,这样拖着让我们也不得安生,死了我们也好各自回去,免得在这里跟着沾晦气。”
下人们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大。
“你们还有没有良心?”悲愤的声音传来。
姚婉宁认出是童妈妈,童妈妈伺候过母亲,母亲走了之后童妈妈被调去庄子上,她舍不得童妈妈因此大哭了一场,没想到张氏这时候肯让童妈妈过来她身边。
婆子抬起眼睛,“是七小姐自己犯了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?这么多娇贵的少爷、小姐出去采莲,怎么就七小姐掉进湖里,福薄命短谁也不能怪,主子走了没关系,你还是想想自己日后该怎么办?我见过的忠仆殉主可多着呢……”
婆子话刚说到这里,转头随意一瞄吓得差点坐在地上,门口站着一个人影,仿佛是从屋子里飘出来,乌黑的长发,雪白的脸,一双眼睛发着幽幽的光,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瞧着她。
这是……
婆子张大了嘴。
七小姐……
谁都知道七小姐要死了,寿衣装殓的物件都准备好了,只等着她咽下最后一口气……要死的人,怎么可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。
周围诡异地安静下来,悉悉索索的树枝摇摆声显得格外的清晰,太阳也藏进云朵里,整个小院说不出的渗人。
眼前这个到底是人还是鬼。
那张惨白的脸上除了阴森没有别的表情,怎么看都不像是人。
婆子开始打哆嗦。
大白天的,见鬼了。
鬼啊。
鬼……
“啊……”终于有人压不住心头的恐惧,大声尖叫。
“闹鬼了。”下人惊呼着四散逃跑,那婆子也想要逃,却脚一软瘫坐在地上。
婆子眼看着七小姐向她飘过来,衣服悉悉索索的声音让她浑身的汗毛竖起。
婆子打了个冷战,半晌才想起救命的法子,跪着磕起头来,“七小姐,是奴婢错了,奴婢不该说闲话,七小姐大人大量饶了奴婢吧,奴婢给您磕头,”婆子双手合十作揖,“饶了奴婢吧,饶了奴婢吧!”
婆子哆嗦成一团,就怕那双绣花鞋来到她面前。
不要来索她的命,不要来……
面前的绣花鞋动了动,婆子全身的血液顿时冲到头顶,她伸出手开始不停地掴脸,“奴婢再也不敢了,奴婢再也不敢了。”额头叩的满是青紫,看起来狼狈不堪,边喊边躲,连滚带爬地冲出院子。
院子里只剩下童妈妈怔怔地看着姚婉宁。
“七小姐……七小姐……”童妈妈也带了颤音,不由自主地也向后退一步。
心里有愧疚的人才会怕鬼。
太阳从云朵里钻出来,姚婉宁迎着阳光舒服地喘了一口气,不过是站在这里就能看到所有人真实的表情,和她从前坐在心理诊室里一点点地开导病患相比太容易了。
为别人着想不易,为自己着想却是最最简单的事。
姚婉宁将目光落在童妈妈身上。
童妈妈眼睛泛出泪水来,“七小姐,您的病好了,您还活着……”
她当然还活着,“只有活着才会让人害怕。”
童妈妈将姚婉宁搀扶回床上,连忙将桌子上的粥拿来,眼看着姚婉宁张开嘴一口口将粥吃掉,童妈妈这才相信七小姐真的好起来了。
童妈妈从袖子擦着眼睛,“太太走的时候什么都没要,只是想要老爷好好待小姐,没想这才几年……姚家有今日都是因为沈家,冲这一点老爷也该护着小姐,”童妈妈越说越伤心,“我的小姐,从今往后我们该怎么办?”
“把给的东西……都拿回来。”
童妈妈听不明白。
姚婉宁宛然一笑,“连本带利的……收回来,让她们……看看什么才是沈家人。”
父亲嫌弃的没错,她说到底还是沈家人,她就用商贾的法子跟姚家算这笔账,给姚家的她要收回来,姚家现在有的她也要拿来。
……
姚六爷房里,六太太寿氏快打着算盘。
“寿衣要四时衣裳,各色绸缎被褥一样也不能少,毕竟是官家的小姐,就算不能出殡,葬的时候也不能寒酸,”寿氏摆弄着手里的辣椒粉,“等沈家人来看的时候,我就用辣椒粉揉红了眼睛,替七小姐可怜几句,让沈家人再出一份银子给七小姐装殓。”
寿氏得意地翘起嘴唇,她的眼泪也是要花钱买的,就让沈家出这笔银子。
姚六爷差点将嘴里的茶水喷出来,惊诧地看着妻子,“你真是疯了,这种银子也要赚。”
寿氏顿时一脸愤然,“今年大旱,本来我想拿着这丫头和沈家一起做米粮的买卖,谁知道她偏偏这时候要死了,如今光靠发丧能赚几个钱?”
寿氏话音刚落,就听到有人跌跌撞撞地进门。
“不好了,”管事妈妈领着伺候姚婉宁的婆子进屋禀告,那婆子吓得魂飞魄散,手心里攥着一汪冷汗急匆匆地开口,“六太太您快去看看,那个京里来的七小姐诈尸了。”
诈尸?
那婆子目光直愣,姚六爷也跟着脊背发凉,刚要开口问清楚,寿氏已经按捺不住,“腾”地一下站起身,一巴掌扇过去,将那婆子打的原地转了个圈,“人还没死哪里来的诈尸?”
寿氏怒气冲冲的表情让婆子清醒了大半,哆哆嗦嗦地禀告,“我们都看到了,七小姐自己站在门口……”
寿氏冷笑,“我去看看一个要死的人还能闹出什么花样。”
……
姚婉宁喝两口水,忍不住咳嗽几声。
童妈妈抹着眼睛,“这可怎么好,小姐的身子太弱了,郎中不给请好的,药也不给吃好的,身子就算好了也是要落下病根的啊。”
“慢慢来,”姚婉宁缓缓吸口气,“大病一场,哪会那么容易好。”
童妈妈擦擦眼角,“那也得能将养才行。”
话音刚落,只听有丫鬟试探着喊道:“七小姐怎么样了?六太太来了。”
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,紧接着淡蓝色木槿花的帘子被快速地掀起,露出寿氏尖尖的瓜子脸。
姚婉宁抬起头打量寿氏的脸。
多年工作的习惯让她从一个人的举止看起,寿氏眼睛过于灵活,目光闪烁,这样的人机敏却欠沉着,虽然攻于算计,也有个弱点喜欢贪小便宜,只要抓住寿氏就能攥住她的命脉,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就是这个道理。
“婉宁。”
听到姚婉宁应了一声,寿氏才走进来,“你这孩子,可吓坏婶娘了。”
寿氏抹着眼泪进屋拉起婉宁的手,仔仔细细地将婉宁看了一遍,“我已经让人去请郎中,这时候要多吃几副药……”
七丫头的手是热的,什么闹鬼,还是那个柔弱的丫头,什么都没变。
寿氏边说边看婉宁的神情,一双眼睛看着清澈却没有什么思量,只是任由她拉着说话,一副任她揉捏的模样。
七丫头活过来,这是老天要让她发笔大财,寿氏心里想着,却叹口气,温和地用手梳理着姚婉宁的鬓发,“我已经让人捎信去京里,你父亲知道你身子弱定然会让人来接你回去,这段日子你好好将养,回到京里不要再惹你父亲生气。”
姚家人都知道她想要回京,寿氏这样说,好让她乖乖地听话,不过寿氏这次打错了主意,新生的姚婉宁早已不依靠那个狠心的父亲。
姚婉宁摇头,“爹爹不会接我回去了。”
寿氏的笑容僵在脸上,眼睛里不禁显出惊讶的神情。
七丫头不是见到她就可怜巴巴地问,“爹爹什么时候接我回京。”
今天这是怎么了?
“别胡思乱想,”寿氏立即打断姚婉宁的话,“终究是父女,总是惦记着你的,送你来族里是为了让人知道你在长辈面前受过教,更懂得礼数,将来和陈阁老议好了亲事,你风风光光嫁进陈家,谁还能看不起你?”
“婶娘骗我,”姚婉宁目光忽然锐利起来,“婶娘一直都在骗我。”
接二连三的变化让寿氏惊诧,看着姚婉宁半晌才道:“这话怎么说?我怎么会骗你。”
“婶娘将我关在绣楼里,就是要我乖乖听话,多少天都不来看我,任由那些恶仆在旁边说我闲话,婶娘是不是就想让我死在这里?”
童妈妈不禁惊诧,七小姐可真敢说,这样的话也能径直说出口。
寿氏瞪大眼睛,“婉宁……”
姚婉宁看向寿氏身后的下人,“婶娘如果不愿意我留在这里,就将我交给族里长辈,也免得麻烦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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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章骗你
无利不起早,就像寿氏这样的人,没有十足的好处是不会养一个没人要的小姐,养到现在就要得到回报她怎么可能松手。
姚家自诩是有家谱的人家,子孙后代定要读书出仕,可姚氏子弟大多考中的是秀才,中举的寥寥无几,姚家族里本就不算殷实,这样过了几十年家产也被折腾的七七八八,祖父是个倔脾气,认准了科举不回头,父亲落榜几次心灰意冷,祖父却将家中唯一的田产卖了供父亲去赶考,结果父亲又是名落孙山。
外祖父就是看准了姚家这股倔劲儿才想要和姚家结亲,继续供父亲科举。
与姚家相反沈家祖上本也是普通的读书人家,却因几次科举不成,改开了豆腐坊,沈家的生意就从卖豆腐做起。
祖父常挂在嘴边的话,沈家巨富到头来不过是个卖豆腐的。
母亲听了气得脸色发白。
如果不是沈家,祖父和父亲早就饿死了,哪里还有父亲考中进士,入翰林轮外放,又调回京进吏部,仕途这条路走的再顺当不过。
这些年姚氏族中也将暗地里跟着沈家赚的银子拿出来放利,真正摸到了达官显贵的边,族里的日子也一天比一天红火,如果能在族里管些事务不知能赚多少银钱,寿氏也是看中了这一点才将她接来。
寿氏一边攀着父亲和张氏,一边在族里替长辈分忧,她死了或者活着寿氏都是有戏可唱的,不死不活地闹起来,寿氏就算白忙了一场。
寿氏算得清楚,她不能竹篮打水一场空,想到这里她站起身,“说,你们都说了些什么?”这七丫头死活本来是没人管,错就错在她以为七丫头逃不过一死,为了免得日后和沈家撕破脸皮,她早早就将消息送去沈家。
现在沈家人赶来看七丫头,七丫头却又活了。
七丫头死活没关系,但是不能这时候死,死了就阻了她的财路,沈家人已经到了泰兴,这时候七丫头不能出事。
寿氏狠狠地瞪一眼身后的下人,一掌将小案子上的茶杯摔在地上,厉声道:“是谁在七小姐屋里嚼舌头?不说出来就让牙嫂进来将你们一个个都领出去。”
寿氏这样训斥下人,几乎让屋子里所有人都愣住了。
今天这是吹的什么风,一个要死的七小姐,活过来之后仿佛就得宠了,嚼舌的婆子急忙跪下来。
后面一干下人都哆嗦着跪倒在地。
望着俯首帖耳的下人,童妈妈诧异地看了一眼姚婉宁。
没想到七小姐这样一闹六太太就变了模样,这是为什么?
姚婉宁抿着嘴不说话。
寿氏发落一干下人,“谁也别想领分例,内宅容不得你们都到外面庄子上去。”
听说要去庄子上,管事婆子顿时哭起来。
寿氏道:“谁也不用求情,都是自作自受,也就是七小姐好性儿,现在才与我说,我只当你们尽心竭力地侍奉,哪知道你们这般怠慢。”
寿氏让婆子们将下人领出去,这才和颜悦色地看婉宁,“我再找两个得力的过来伺候。”
姚婉宁摇头,“我不要她们,我只要童妈妈。”
“童妈妈哪里能做得那么多事?”寿氏将声音放轻一些。
“奴婢能做,”童妈妈急忙道,“小姐是被吓到了,若不然太太叫几个人在屋外侍奉。”
寿氏半信半疑地看姚婉宁。
姚婉宁靠在床边不声不响地让寿氏打量,阳光照进屋子,婉宁的脸格外的清晰,尤其是一双眼睛,大大地睁着,不管寿氏怎么看,婉宁的目光不挪动分毫。
人对眼睛能看清楚的东西总会格外的放心。
她就是要让寿氏放心。
寿氏收敛了目光低声试探,“沈家要来看你。”
提起沈家,姚婉宁慌忙摇头,“我不见,我不见沈家人。”
“不见,不见,”寿氏小声哄着,眼睛里是藏也藏不住的得意,“这样也好,免得让你父亲知道了又要伤心。”
姚婉宁重重地颌首。
寿氏这次格外有耐心,吩咐下人整理婉宁的东西,“身体好一些了就出去走走,我让你五姐姐带你去园子里。”
姚婉宁看向窗外露出欢喜的神情,开口说话前咳嗽了一阵,“五姐姐……好久……没来看我。”
寿氏仿佛仍旧惊魂未定,“你落水将你五姐姐吓坏了,每日里在佛堂为你祈福,如今你好了,就让她过来陪你。”
她是忘不了姚婉如的,她落水时看到的就是姚婉如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。
姚婉宁顺着寿氏的意思颌首,很快却又摇头,“我……不出去……”
寿氏不禁一怔,方才还说的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就变卦了,要让沈家人看到婉宁好端端地坐在那里,就不能有半点的强迫,寿氏只得柔声道:“怎么?”
姚婉宁垂下头,用十分软弱的声音,“身上没有力气……”
寿氏恍然大悟,脸上又堆满了笑容,“郎中开了药,吃两日就好了。”
姚婉宁又摇头,“那我也……不去……”
寿氏不禁皱起眉头,“呆在床上闷也要闷出病来。”
“上次……采莲,族里……的姐妹……都笑话我,”姚婉宁态度坚决,“没有新衣裙和首饰,我……不出去……”
寿氏不禁气血涌上额头,竟然当着她的面要起衣裙、首饰来。
这可不像是七丫头的性子。
七丫头就是受了委屈也没胆子说出口。
寿氏心里觉得奇怪,可婉宁眉宇间那藏不住的稚气和软弱,顿时又让她有一种能将婉宁牢牢握在手里的感觉。
毕竟是个十二岁的丫头,无非是使使性子,要些好吃好穿,能闹出什么幺蛾子,反正这些东西买了也逃不出她的手心,寿氏拿定主意,“好,我就让人去买漂亮的衣裙,再置办一套新头面。”
姚婉宁抬起头向寿氏露出一个欢快的笑容,“我要一件……和五姐姐一样的……银红色褙子……”
寿氏也笑着点头,“好,就要银红色的褙子。”
童妈妈不禁瞪大了眼睛,小姐这么容易就让六太太答应置办衣衫和首饰,这可是六太太,精明算计的六太太啊。
六太太现在的模样,好像小姐说出什么要求六太太都会答应。
小姐怎么会突然有这样的本事。
可既然是这样,小姐为什么不见沈家人。
等到寿氏带人离开,童妈妈上前,“七小姐,您这是怎么了?沈家来人了怎么能不见?”
姚婉宁摇摇头,“我要见,他们是不会让我见到的,我不见,他们却会想方设法让我去见。”
童妈妈听不明白,“那是为什么?”
为什么,寿氏最清楚。
……
寿氏从婉宁的院子里出来径直回到房里,吩咐管事妈妈,“将县医署的蒋大夫请来,抓两副好药给七小姐补身子,换两床稍厚点的被褥,让人用熏炉去去湿气,让成衣铺的娘子过来照四小姐那件银红色蔷薇褙子给七小姐做一件。”
寿氏一连串吩咐下去,管事妈妈听得愣在那里,太太怎么会突然照顾起七小姐来了。
“快去。”
寿氏催促,管事妈妈才应一声退下去。
姚六爷诧异地看着妻子,“你这是做什么?方才还算计赚装殓的银子,如今怎么倒搭钱看病做衣裳?”
寿氏扭身坐在椅子上,“要想赚大钱自然要用些本钱,”说着抿口茶,“都怪那些碎嘴的婆子口无遮拦,让我又要费些周折,好在那丫头听话,送来我这里的时候就不声不响地整日坐着,现在更是没有了主意。”
姚六爷凑过来,“这么说这件事就要成了?”
寿氏掩嘴笑,“那是自然,等银子入了手,踢开沈家,我再摆弄七丫头,不怕京里那边不满意。”
第三章折腾
新换的被褥都用香熏过,有一股淡淡的桂花味儿,婆子边换边夸寿氏,“太太疼七小姐,五小姐缠着太太要这新被褥,太太一直没答应。”
姚婉宁躺在床上,身体一下子陷入软软的床铺内,新被褥果然舒服。
县医署的蒋大夫来诊了脉,姚婉宁特意将方子要来看。
蒋大夫奇怪地道:“七小姐也懂看方子?”
姚婉宁摇摇头将方子递给童妈妈,“只是少许药理。”心理医生是要有医学基础的,她这样说也没错,起码她知道这些药对不对她的症。
童妈妈亲手将药煎来,姚婉宁一口口喝下去,这样被寿氏精心调养了一日,姚婉宁已经觉得身上有了力气,心里也畅快起来。
童妈妈满怀心事地走过来,看着姚婉宁脸上的笑容不忍开口,只是轻声道:“七小姐今天怎么这样高兴?”
姚婉宁转过头来,“我们就要从这里走出去了。”
听得这话,童妈妈想要露出笑容,却又飞快地沉下眼睛。
童妈妈从进了屋就一直低着头不敢和她对视,寻常人都能看出童妈妈心事重重,姚婉宁道:“可是有人说了什么?”
童妈妈点点头,“七小姐,六太太说,过几日就让我回去庄子上。”她害怕到时候小姐又要任人摆弄,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事来维护小姐。
童妈妈是她的帮手,寿氏当然不可能留童妈妈在这里,利用完她之后就会再像从前一样将她锁在绣楼里。
“童妈妈可愿意留在我身边?”姚婉宁推开窗子。
姚婉宁话音刚落,童妈妈抬起满是期望的眼睛,“奴婢想要一辈子侍奉小姐。”
姚婉宁含笑,“那就谁也不能带你走,我身边的事,从此之后只有我说了算。”
七小姐被限制在这里,一切都由六太太做主,怎么能将她留在身边?可不知怎么的她心里一阵欣喜,就完完全全地相信了,她这是怎么了?七小姐才十二岁,本是该由她照应,她心里却开始依赖起七小姐。
她这是老糊涂了吗?
……
婉宁一直坐在窗边向外看,童妈妈凑过去看了一眼,小院子里和平常没什么两样。
“窗口风硬,小姐还是小心点。”童妈妈将披风盖上姚婉宁肩膀。
“今天怎么没有听到锣声?”
姚氏的族学开课的时候总要敲声锣,中间下课也要敲锣提醒,好让族人知晓不要打扰了族中子弟进学,从心理学上来说这也是一种暗示效应,是要让族人记住只有科举出仕一条路才是正途。
往常都能听到锣声,今天却没有。
童妈妈怔愣片刻,恍然大悟,“奴婢还真没发现,小姐这样一说,可不是……要不然奴婢出去向人打听打听。”
族学是姚家一等大事,今天却换了章程,这里定然有什么原因。
不一会儿功夫童妈妈从外面进来,“也没打听出什么,就说族里今天开正门迎客,可能是怕惊扰了客人,还提醒我不要到处乱走,免得六太太不高兴。”
童妈妈刚说完话,就听七小姐道:“什么客人,连半点声音都听不得?”
小姐怎么说半点声音都听不得,童妈妈道:“只是不敲锣啊!”
姚婉宁道:“旁边的东寺也只响了晨钟。”
连寺里的钟也不响了?童妈妈下意识地向窗外看去。
是啊,她都没注意这些,七小姐可真是仔细。
“小姐那咱们今天还出不出去?”
“出去,”姚婉宁转过头来,指着下人刚刚送过来的衣物,“不过,妈妈跟人说一声,这身衣裙我不喜欢,我就喜欢五姐姐从二祖母那里得来的那件缠枝西番纹褙子,正好配六婶给我做的簪子。”
童妈妈愣在那里,“都是五小姐从您这里抢东西,奴婢拦都拦不住,现在您要五小姐的东西……五小姐怎么会给。”
姚婉宁扬起眉毛,“她怎么能不给。”
这么重要的客人来到姚家,寿氏不想出半点的差错,哪怕是让姚婉如受些委屈。
……
姚婉如在寿氏面前转了一圈。
“五小姐真漂亮。”
旁边的赖妈妈笑着夸赞。
缠枝西番莲的褙子,头上是沈家送来的如意梅花顶簪,从铜镜里看了看自己,姚婉如撅起嘴,撒娇地喊,“母亲,我还想将纱花换成镶了碧玺的石榴花。”
寿氏摇摇头,“那是沈家送给婉宁的,今天沈家人在,你可不能戴。”
姚婉如大大的眼睛微垂,眉毛也轻轻蹙起,嗔怒中还带着几分的娇柔,让寿氏顿时心疼。
姚婉如也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发呆,真是美,她怎么长了这样一张娇美的脸,比母亲和父亲都要漂亮,连祖母都说,姚家的男子要看五叔,女眷要看她。
寿氏上前整理女儿的鬓角,“好了,好了,这样已经很抢眼了。”
“我戴又怎么样?沈家还能炸了不成?”姚婉如说着扬起声音,“七丫头还要求着母亲给她碗饭吃,母亲有什么好担心的。”
“你不懂。”寿氏不能将整件事讲给女儿听,现在正是她管家,她一眼就看中了族里的几个粮仓,是去年存下的粮食,她就想放着也是放着,不如将这些粮食高价卖给沈家,她娘家弟弟能向漕帮收来便宜的粮食,到时候一充补,来来去去就是几百两银子。
想到这个寿氏都眉开眼笑,“你不是喜欢蜀锦?今年冬天给你做两件蜀锦的小袄。”
姚婉如刚要答应,崔妈妈从外面进来行了礼,“六太太。”
寿氏头也不抬,“婉宁呢?婉宁来了没有?”
崔妈妈神情有些为难,“七小姐不肯来。”
寿氏诧异地转过头。
崔妈妈用余光瞄着姚婉如身上的褙子,“七小姐说,想要五小姐这件缠枝西番莲的褙子,这样才配太太送去的首饰。”
“什么?”姚婉如瞪圆了眼睛,“她竟然跟我争衣服?真是笑话。”
见寿氏不说话,姚婉如愤愤地转头,“母亲你就是对她太好,才让她不知天高地厚,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……”伸出手拉住寿氏,“母亲,快给她点颜色瞧瞧,不然我这心里就不舒服。”
寿氏皱起眉头问崔妈妈,“这是婉宁亲口说的?”
崔妈妈点头,“奴婢也怕听错了,问了又问,七小姐说没有那件褙子,她不出门。”
姚婉如只觉得全身的血液一下子冲到额头上。
“她算什么东西,也拿起乔来,”姚婉如一把拿起笸箩里的剪子,“母亲不去我去,她不喜欢母亲做的衣服,我全都豁碎了,臊死她。我若是她,落得这般谁也不要的地步,不是死了,也剪了头发做姑子去,呸,还敢这样不要脸的作威作福。”
“婉如,”听到女儿骂出这样的话,寿氏沉下脸,“一个大家闺秀怎么能这样说话,也不怕别人笑话。”
“这是我家。”姚婉如气的脸颊发红,眼睛里仿佛要冒出火花来,一直被她取笑的人,竟然也敢开口跟她要东西。
真是无法无天了。
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发生。
从来都是她去拿七丫头的东西,七丫头只是缩在一旁捧着看书,什么话都不敢说。
什么时候轮到七丫头对她开口。
只要想到这些,她胸口就如同压了块大石在上面,憋闷的难受。
姚婉如将剪刀握得紧紧的,“母亲还要向着她不成?”
寿氏顾不得安抚女儿,吩咐赖妈妈,“你去跟七小姐说,五小姐今天穿了这一件,她若是喜欢改日请人再做一件给她。”
赖妈妈应了一声带着崔妈妈出去,寿氏拿着姚婉如坐下,“你就不能忍一忍?等沈家人走了,随你怎么闹。”
姚婉如跺脚,“我看她是故意和我作对。”
母女两个说了会儿话,赖妈妈急匆匆地赶回来,“太太、五小姐,七小姐闹着要那件衣服,说什么也不肯出门,奴婢好话坏话都说尽,七小姐只说太太向着五小姐,不愿意照应她。”
寿氏转头去看沙漏,再这样下去沈家人就要来了。
姚婉如听着赖妈妈的话,紧紧地看着母亲,这一次母亲定会生气。
寿氏迎上女儿的目光,“婉如将衣服换下来……”
姚婉如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,撕心裂肺地大喊,“我不,我不将衣服给她,我不……”
喊了两句见寿氏神色没有动摇,姚婉如似是被抢了最心爱的东西,顿时伤心地大哭起来,“她怎么不死了,她怎么不死了……”
……
童妈妈满脸担忧,“小姐这样折腾五小姐,将来五小姐定然会来闹,奴婢是怕今天痛快,只怕日后不好过。”
姚婉宁一口气将药喝光,“从前我顺着婶娘和五姐又怎么样?”
再说,她就是要让她们生气,越气越好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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